怀念老沈
王义遒
沈克琦先生比我大将近一轮,应当称他为“沈老”,我却总称他“老沈”。
1954年,我被老沈提前一年从北京大学物理系学生中抽调出来,突击学习两个月俄语,担任苏联物理教学专家В. А. 柯诺瓦洛夫教授的翻译。我译得不灵,经常出洋相,幸得他原谅。1956年,系里确定我赴苏联留学,先报了莫斯科大学高分辨率光谱学专业,后来发现光谱学手段已落后,就改学波谱学。1957年下半年,我到莫斯科大学后,想转学去波谱学很强的列宁格勒大学,于是给老沈打国际长途电话,征得他的首肯。1961年回国时,波谱学专业已划归无线电电子学系(今电子学系),我就落脚该系。不久,无线电系先去昌平分校,后又去了汉中分校,我和老沈自此音信阻隔。
1978年,学校决定撤销汉中分校。老沈说:“你们(教研室)还是回物理系来吧,你们是基础科学。”其他领导也同意。翌年春,我回到北京,因无线电系强烈反对未果。
我1985年从美国科罗拉多大学访问回来后,到学校行政部门工作,此时老沈已卸任校领导职务,去烟台大学任校长了。1990年,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援建烟台大学的任务基本结束,成立了两校支援烟台大学建设委员会,我们又得以共事。他在烟台大学艰苦创业所做的贡献和烟大人对他工作精神的怀念,令我印象深刻。
2003年,我家搬进蓝旗营小区以后,我和老沈住得近了,见面机会自然也多了。在主编《北大物理九十年》和《北大物理百年》时,他问过我一些事情,更多的是我向他请教。我们都关心中国高等教育,见面就会发发感慨和议论。2014年初,北大、清华和南开大学三校组织物理尖子班学生去昆明做“寻梦西南联大物理营”活动,原本请老沈去讲话,但他年事已高,就让我代为前往;此后我又去讲了好几年。为了准备这个报告,他给我讲了许多西南联大的往事。
跟老沈接触六十多年,我自觉收获良多,最大感受是他的五个“非常”:
一是,非常富有正义感。他对反右派设圈套整人的做法深恶痛绝,愤懑不平。他认为“左”风愈演愈烈与一些人私心作怪有关,也为当年未能尽己所能而自责。
二是,非常无私磊落,一心为公。1955年,他本有机会搞业务、做研究,但领导要他当系主任助理,他就毫无怨言地全身心扑在系里行政工作上。此后,对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类研究生计划(CUSPEA)和西南联合大学校友会的琐碎事务,他都自告奋勇,躬亲力行,以担当精神勉力工作。
三是,非常具有责任心。他做每一件事都尽心尽责,务求做到最好。他认为中学物理教材对人才培养有欠缺,就自己组织编写了一套;初建烟台大学时,方方面面遭遇困难,他更是竭尽全力去落实解决。
四是,非常细致务实。这是他办事极端负责的具体表现。在编写《北大物理九十年》时,他对三校(北大、清华和燕京大学)合并后我们年级(1955届)每个学生的来历都加以认真考证,弄个清楚、明白,不出错漏。这种考虑周密和实事求是的作风现在很难见到了。
五是,非常惊人的记忆力。如果上面所说是指他的品德,那么他的好记性则是一种天生加磨练造就的特殊能力。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,如西南联大的情况,特别是人名,他都能清晰、准确地脱口而出,甚至一些数字也能精确复述。
老沈的这些品德和能力,我不可企及,只能仰慕!
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、原常务副校长
本文发表于《北京大学校报》第1587期第3版